研究“互联网破防学”是一件又离谱又好笑的事情。
以前女性晒豪车豪宅大牌包容易引发群嘲,现在互联网破防的门槛越来越低、越来越离奇——
譬如有个女孩回老家,在家屋顶吃草莓。
(资料图片)
却引发了评论区成百上千各种黄谣、荡妇羞辱,总结下来一句话“她太能吃了养不起”。
图源:新浪微博
还有一个女性42岁未婚称自己状态超好。
无数微博大V竞相嘲笑“生病都没人递水”“媒婆都不敢上门”“嫁不出去还嘴硬”“有老公疼不是更好?”
图源:新浪微博
当然还有经典的“考哥上线”。
一女孩以年级第一的成绩从牛津大学数学系毕业。
谁曾想无数男性网友不相信“女的数学真能行?”纷纷当起云考官,给女孩出数学题。
图源:新浪微博
这些互联网破防笑话已经是过去时了,大家当个乐子笑笑,云淡风轻。
最近又出现了破防的新变体,角度非常刁钻,乍看还绕不过弯反应不过来,被网友称之为——
互联网精神公爹体。
请看案例——
爹外有爹
最近一对父女被人们大戳脊梁骨,原因竟是女儿给爸爸买了生日礼物。
一位叔叔在自己生日这天,美滋滋地晒出女儿送的各种礼物。
图源:网络
蛋糕、茶叶、皮带、衣服、一堆零食,“全是姑娘给我买的”,幸福随贺礼一起铺满整个屏幕。
这样一个简单温馨的日常分享,酸倒了不少人的内心防线。
评论里奚落连连,认为大叔显摆、炫耀、良心歪,罪名层层加持。
身为父亲晒女儿对自己的好,何罪之有?
答案是:在公爹(公公)那边说不过去。
图源:网络
父慈女孝的乐事,在他们眼中却是不得张扬的家丑。
有指责大叔不会当爹,开心办坏事的:
“有这样的父母,女儿的婚姻能幸福?”
“让男方家长看了多生气”“婆婆听了是什么滋味”“小心被你亲家看见”
有危言耸听的,搬出“名声”二字以示震慑:
“你最好问问她是否给公公过生日也这样买,否则你这样得瑟,臭的是你家的名声。”
图源:网络
有人在线“德育”,按头传播三从四德:
“你应该教闺女给老爹过生日也买,才算是有家教”
“真正的孝顺是公平对待双方父母”
还有前来攀比的,不比女儿比儿子儿媳:
“重要的时候儿子才是核武器”“儿子给的多百倍”
“俺儿媳妇比你姑娘买的还多”“媳妇买的才好啊”
“闺女只是偶尔去看看,天天端屎端尿喂饭的还是儿和媳妇”
图源:网络
仿佛从女儿变成儿子儿媳,就能实现幸福的“降维打击”。
互联网真乃人类多样性展馆,热衷当爹的向来多见,没想到这里爹外有爹——公爹。
见到女儿对亲爸孝顺,这些人便自行带入亲家视角,当起精神公爹。
脑补出亲家不满导致婚姻不睦的家庭伦理戏码,摆谱说教泼凉水,即便博主的女儿根本没有结婚。
同样被震撼到的网友评价十分贴切,像是“触发什么关键字了,一群人破防”。
图源:新浪微博
这个关键字,是「家」,女人的家。
农村有句俗语:媳妇顾娘家,两边都不发。
字面意思,媳妇对娘家好,会导致夫家和娘家都过不好。
封建俗语可怕的地方,在于它在现代社会依然应验。
这些笃信夫为妻纲的精神公爹们,心里在乎的并非女性,而是女性为谁付出。
精神公爹们挑起孝顺、家教、名声种种道德牌坊,都是在强化一点:
一个已婚女性,首先得是婆家的儿媳,其次才可以是娘家的女儿。
图源:《儿媳记》
所以他们才会一边指责这位女儿对爸爸太舍得,另一边又臆想女儿无论如何都没有儿子儿媳孝。
他们自相矛盾的嫉妒心和优越感透射出的,是女性的“家”之困——
哪里才是女性的家?
家里无家
有家不能回,是很多女性的心疾。
结婚后,“女儿”就变成了“出嫁女”。
最近看到这样一则视频。
婚礼当天,新郎去新娘家接亲,新娘的父亲挑了两桶水,在婚车开走的那一刻,把水泼在地上。
图源:网络
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说法,如同一根陈旧却坚不可摧的刺,根植在父母的观念中,直捅女儿的心里。
“三十不见娘家灯”,女性结婚后不能回娘家过年的陋习,至今仍有不少地方保留。
在河南商丘,一位已婚女子开开心心回娘家,却被自己的亲妈拒之门外。
图源:网络
只因当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。
从门缝里给她递上一碗面,是家仅存的温度。
她没有进门吃饭的资格,只能站在紧闭的家门外,一口一口咽下没有味道的亲情。
图源:网络
评论里有不少人补充类似的习俗,除了大年三十、初一、正月十五这些年节,女性坐月子、小月子也都不能去娘家。
甚至,清明节也没有给娘家上坟的资格。
“女儿莫上娘家坟,否则断了娘家门”“闺女上坟,娘家无人”,句句俗语把女性视作伤害娘家风水的祸人,只是因为结了婚。
随便一搜都是相关文章
离了婚的女性更是家庭的晦气,她们无家可归。
今年春节,她姐讲过这些无法回家过年的离婚女性。她们大年三十回到故乡,只能在宾馆里独自守岁。
有些人索性不再回家,一个人太冷清,就趁着过年去寺庙做义工,那里人多,热闹。
“离婚了寺庙是我的家,是我最后最坚实的依靠”。
图源:网络
阖家团圆时,家中却无她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,女孩慢慢失去了家里的位置?
答案比想象得要早:进入婚龄后。
一个女孩在知乎上分享了自己的经历,她想给自己的房间换一面窗帘,找妈妈商量后,得到这样的回答:
“你难道要一直住在这里吗?”“你迟早要滚的,换什么窗帘。”
图源:知乎@运气才是人生
评论里,有的女孩想换张床,被一句“住不了多久”拒绝,有的女孩回家只能打地铺,即便想自己出钱买张床,最后还是被“回不了几次家”拒绝。
图源:知乎
同样是催婚,催儿子是娶个姑娘回来,催女儿的话术重则“难道要一直赖在家里吗”,轻为“再过过就嫁不出去了”。
这种语言在有意无意之间把女儿和外人联系在一起,表为谋幸福,实为驱逐。
家的存在对于很多女性而言就像是圣诞老人的童话,美好破灭得太过突然,她们在错愕和心寒中被迫与家庭切割,开始独立长大。
这些父母默认,女儿结婚后就会拥有新的家。
可,她们真的能拥有自己的小家吗?
每年打钱回家,给大哥付了首付,负担母亲的生活费,直至自己去世,家乡风俗未婚女子不能葬在村里,她葬在了亚特兰大一个公园式的墓地上。
乡愁是属于男人的奥德赛,而逃离才是刻进女性身体里的史诗。
男人终究是要回家的,而且他们有家可回,回去继承家产、资源和人脉,回去繁衍家族血脉,故乡的风会温柔地托住他,但女人不行。
熟人社会里无尽的目光就是无尽的规训,反正走到哪儿都是“异乡人”,不如离规训的囚笼越远越好。
长久以来「出走」一直是独属于女性的幽灵。
从上帝将夏娃逐出伊甸园的诅咒开始,第一代哲学荡妇在法国大革命的动荡背景下写下《女权辩护》,百年之后有了易卜生的《玩偶之家》。
娜拉庄严宣称“我是一个人,跟你一样的一个人,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”,离家出门的摔门声惊动了世界。
她当然没有到此为止,鲁迅在一个世纪前叩问《娜拉走后怎样》。
而今,平原上的刘小样,以及无数个刘小样们发着高烧,内心旷日持久的活火山在游移,在逃跑,在突围。
也许我们这一代女性始终都在这种出走的、离开的、历史中间态的命运里。
作为女儿的我们在远离母亲的同时不断在自己身上发现母亲的影子。
但我愿意把这一次又一次的逃离,看做是历史性的相遇。
就像每个女性终将踏入同一条河流,她们终将从小的家庭走入到更广阔的女性共和国中去。
上野千鹤子曾这样安慰说:
很多女性都会选择家庭,她们很有可能会在社交生活中消失,但是没关系,等到她们的孩子去读书、有了自己的生活,等到她们的丈夫死去、或离婚、或她们对老公彻底厌倦,你会发现所谓她们离开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你生命中的十年、二十年而已,在更长的维度上,她们会回来的。
“女人没有故乡”这句话第一次出现,是女作家格致纪念萧红时的感叹。
也是无数女性在时间长河的无数时刻发出的同样的感叹。
我们的宿命就是不断回到这句话里。
既然“我们都不知道最后的墓地在哪里,那就四处走吧。”
没关系,我们是女性命运共同体。
媒体人易小荷在四川仙市古镇生活一年后,记录下当地女性的生存现状,取名《盐镇》。
镇上男人在外游荡,女人在家劳作。
“即使囊中羞涩,茶馆酒馆麻将馆里总是不缺男人的,而灶台和水池边,总是不缺‘能干又贤惠’的女人。”
恰如伍尔夫在《一件只属于自己的房间》里所言——
“一个性别享受着安稳与繁荣,另一个性别却遭受着贫困与动荡。”
图源:《我的天才女友》
盐镇的男人有的常年出轨,有的深陷赌博,家暴司空见惯,可就算被丈夫拿着刀追着跑,妻子们也不会选择离婚。
父权对女性最深重的歧视、剥削和奴役,嵌进盐镇每个女性的灵魂深处。
那里没有想要出走的娜拉,只有挣扎过活的“幸存者”。
图源:BIE别的
在经济落后的地区,丈夫的暴怒和无能是日子里连绵不绝的酸雨,浇灭女性幸福的念想,一寸一寸腐蚀掉日常。
“父权和男权把持的乡村,母亲形象的缺失,也正是绝大多数小镇女性的困境——她们从未被这片土地庇护,她们在这里一无所有。”
图源:《气球》
乡镇女性没有安宁和尊严,城市女性没有自己的房间。
伍尔夫那句女性要有“金钱”和“一间自己的房间”已经强调了近一百年,在如今的社会现实中这依然是许多女性单方面的妄想。
“用笔赶路”的杨本芬老人,为了让去世的母亲不被这个世界太快遗忘,花甲之年开始写作。
那时她生活在二女儿家,帮忙带孩子,没有自己的书房,就在4平米的逼仄厨房用笔书写自己的爱与苦。
图源:豆瓣@杨本芬
直到完成最后的母职,回到自己家中,在如今丈夫已经卧床不能自理的情况下,才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。
在家庭的私领域里,一位已婚职业女性的工作空间可以是客厅、卧室、厨房,却不能是书房。
一个文学系的学生分享她,得知她的老师——国内小有名气的女作家,居然只能在厨房写作。
图源:网络
老师不无自我安慰地说:厨房其实挺好的,没人打扰。
和许多家庭一样,她的家是三室一厅的标准格局,书房只有一间。
面对丈夫不给书房就睡办公室的要挟,她只好让渡。
“她”总是在让渡。
婚前让出娘家的空间,婚后让出娘家人的身份,婚内让出自己的安宁和房间。
娘家回不去,婆家不是家,小家无人权。
人们总说家里不能没有女性,可这每个家都没有真正属于女性的位置。
出走——
漫长的女性命运中间态
更进一步讲,女人是没有家的,这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房间,更叩问的是——女性占有空间的合法性。
这是女性最基本的生存权和发展权,每一项都在法律上予以了保障,可到了现实中却完全另外的光景。
任雪萍至今没有分到宅基地,一家四口在家乡挤不足50平的出租屋,妈妈嫌爸爸骂,弟弟催她腾位置,弟媳骂她争家产,邻里乡亲各种嫌。
图源:新浪微博
女性占有空间的合法性,就像乐透中大奖,各种规章制度都说它是存在的、它是真实的盼头,可放眼望去没有人真的撞大运。
把时间维度拉长一点,就会发现流动、迁徙、逃离才是历史长河里女性的常态。
一本《怒江傈僳族妇女跨省婚姻迁徙研究》揭开了我国西南大地上妇女迁徙史,她们被半哄骗半要挟嫁去他乡换彩礼,或者换一个幸福生活的可能。
有的被迫迁徙过多次,从贵州到湖南再到河北,一次又一次被交易、比价,最后落到陌生的村庄,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有的女人失去了自己的语言,失去自己的姓名,她成了名字叫“喂”的女人,一辈子枕着刀睡觉。
有的则是生计所迫,这两年“灵活就业”成为热词,但其实女性已经灵活就业很久了。
她们在城市边缘打零工,或居家就近找活儿干,毕竟家庭的需求摆在那里,总要有人足够灵活,随叫随到,为家里的幼儿老人托底。
图源:果壳
这种因工作不稳定而带来的流动,藏着女性作为第二性的隐痛。
再把目光从此地看向远方,流动又何尝不是全世界女性共享的处境。
在日本,一部真事改编的电影《在公交车站直到黎明》引发了强烈的震动,170万日本人走上街头,高喊“她就是我”。
《在公交站直到黎明》
因疫情导致失业而流落街头的大林三佐子女士最终没等到黎明,她在冬天的一个凌晨被人用装有石头的塑料袋砸死,其本质原因是日本女性是非正式雇佣的主体。
在沙特阿拉伯,有个18岁的女孩极度厌恶沙特社会对女性的压迫,父亲强制给她婚配成了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。
沙特政府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她引渡回国,但回国对她来说是死路一条,很可能遭到荣誉谋杀,最终她被难民署接纳。
图源:新浪微博
在伊朗,有部片子《我在伊朗长大》是另一个女孩逃离自己国家的故事,她对故土和文化充满了眷念,但又不得不离开它。
正如她妈妈跟她说“如今的伊朗不适合你,我不许你再回来”。
《我在伊朗长大》
有太多地方不适合女人,刚果是世界强奸之都,印度有专门的性骚扰狂欢节,看似友好的欧洲也充满荆棘。
纪录片《性的代价》揭露了大量欧洲贫穷国家的女孩被骗去异国当性奴的地狱惨景,东欧成为世界性奴的原产地,21世纪有150万女性被贩卖,有的东欧小国的年轻女人几乎被搬空。
《性的代价》
除了世界妓院,还有世界子宫,乌克兰女性就是这些代孕链条上的宿主。俄乌战争当前,女人逃离祖国又在被人贩子盯上。
还有由第三世界国家底层劳工组成的低端全球化,女性人口流动构成了其中的一环。
在香港的菲佣、在瑞丽务工的缅甸女性、移民美国的华人按摩女…
2021年亚特兰大枪击案看得人揪心,8人死亡有6人是亚裔女性。其中有个女性的尸体一直无人认领,揭开她的人生迷雾——又是一个东亚女性永远逃亡、不被待见的一生。
图源:极昼
她生在大山深处,初中就去广州打工,学美容去上海干了八九年,一直没有男朋友,照顾肠癌晚期的二哥,被迫相亲,之后就逃去了美国。